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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尔家族所统治的海西地区,绝大多数区域都极为荒凉,人烟稀少,除了有限的几个地区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部落民众活动的痕迹。甚至于就连一些水草丰美、乃至于颇有耕作条件的地方,同样也没有什么居民。
之所以会如此,跟环境与风俗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海东虽然因为地近陇右、与大唐颇有交流的缘故而比较繁荣,但其实早在吐谷浑时期开始,海西才是青海部落民众们主要居住地,甚至就连吐谷浑的王城都位于海西。
毕竟吐谷浑在灭亡之前虽然也属于大唐的藩属,但双方的关系,也谈不上友谊地久天长,单单隋唐之间的几十年里,吐谷浑便遭遇了两次亡国甚至于灭族的打击,而这两次重创,全都是中原皇朝干的!
所以哪怕在双方友好时期,吐谷浑也不敢将其统治中心的王城设在距离大唐太近的海东地区,怕的就是哪一天其王城或许就再给端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数年前大唐的势力重新回到青海地区,讲到人烟稠密与繁荣,海西仍然要远远的胜过了海东。
转变就发生在最近这几年,大唐控制中的海东越来越繁荣,而噶尔家所控制的海西却越来越萧条。特别是频频有叛逃之事发生,有的部族名为在外游牧,但却悄悄的投靠了海东,类似事情发生的多了,也迫使噶尔家族不得不做更为严密的监管。
所以海西的人口,大部分都被集中在伏俟城周边有限的空间中,以至于正常的耕牧劳作都大受影响。毕竟伏俟城虽然是青海周边难得的宜居之地,但也达不到大唐关中能够滋养几代王业的富庶程度。
这样的安排虽然不利于生产与发展,但起码也要比放任民众们大举向海东出逃要好一些。
众多的人口聚集在有限的空间中,伏俟城周边的混乱可想而知。放眼望去,城外到处都是杂乱的毡帐与成群的牛马,几乎看不到城池本来的面貌。
而拥有毡帐居住,还算是部落牧民中的上等人家,有众多的民众甚至连这基本的生存物资都不具备,顶多是掘土穴居,在背风的土坡上打上几个洞眼,塞上几团晒干的杂草,便可供一户人家居住。
虽然说杂胡命贱、耐得寒苦,但也是有其承受的上限。这样的居住环境,天暖时节还倒罢了,可一旦进入酷寒的秋冬之日,便有许多的部落民众直接冻死在那根本就不保暖的土窟中,一具具冻成紫青色的尸体被从洞窟里勾出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若没有人收捡尸首,则就由之腐烂在荒野中,到了第二年,此方野草便会生长得尤其茁壮。
但就算生存环境如此的恶劣,这些底层的部落牧民们还不是叛逃的主力,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也没有储蓄穿过茫茫原野、成功抵达大唐所控制的海东区域。即便有人壮起胆子来冒险尝试,多数也都会被游弈斥候们截杀在原野中。
反倒是居住在伏俟城中,那些生活有所保障、处境也算优越的豪酋们,一旦抓住机会,便要试图向外逃亡、希望摆脱噶尔家的控制。而这样的人就算被噶尔家察觉发现,往往也不会公开的极刑严惩,担心会破坏整体局势的稳定,毕竟噶尔家还要依靠他们,对这些部民们进行控制。
又经过数日的昼夜兼程,赞婆终于返回了海西伏俟城。虽然说他途中归心似箭,可当真正返回时,看到伏俟城周边的局势较之他离开之前还要更加的混乱,心里也是不免生出满满的厌烦。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们兄弟真的运数将近、才力俱不如人,所以才在短短数年时间里、海西与海东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到让人触目惊心?可是以往几十年间,他们父子相继统治,也曾将整个青海都经营的有声有色啊!
抛开心中这些杂念,赞婆也无心细赏城外各种破落混乱的画面,直接纵马入城,很快便抵达了内城的宫苑中,继而便有家奴将他引到钦陵目下所在的宫室。
进入房间后,赞婆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兄长的身影,只见到一个身着蕃人贵族服饰的人背对着他站在堂中,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开口试探问道:“阿兄……”
那背对赞婆而立的人正是钦陵,因其常常身着唐人的衣袍,以至于赞婆都不能一眼确认。钦陵并没有回头,听到赞婆的声音后只是背对着微微点了点头。
“阿兄,我回来了,今次从唐国成功求到许多物资,可以大解本部目下的饥荒困蹇……”
赞婆低头细禀他入唐此行的各种收获,虽然说相关的事项他早已经着员送回,但事经人口、终究不如自己讲来这样的翔实具体。
可赞婆讲了许久,钦陵的反应却是冷淡,甚至都没有开口回话。对此赞婆也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归程一路,他心里便已经做好了要被兄长大加训斥的准备。
一直等到赞婆汇报完毕,钦陵才蓦地叹息一声,并缓缓的转过身来。其须发已经颇见斑白,显出一份无从掩饰的老态,不要说较之数年前,哪怕赞婆只是离开几个月的时间,见到兄长如今老态更浓的模样,都是暗暗吃了一惊。
“你太让我失望了,之所以遣你入唐,是因你稳健精明,或能成就旁人不能之事。但若只是卑恭求活,遣谁不可,又何必遣你?”
转过身来之后,钦陵望向赞婆的神情中殊无喜色,自有一股恼怒引而不发:“若你并非我的兄弟,凭你这一番屈辱求顾的作为,归城之时便当授首!”
赞婆自知他这一次自作主张实在有些严重,也早做好要遭受责罚的准备,听到这话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并郑重的说道:“我一人之生死,实在不值得计较。但今唐国有愿于青海,盼能借我家之力达成,这才是我家能够挺过此番劫难,求得生存的唯一机会……”
“住口!在我面前,还要作此懦言!青海是我家父子相继尽力、伟功所在,却被你这不肖的子孙因一时困境典卖于宿敌!纵然能求生保全与一时,来年人间将会如何讥笑我家?”
听到赞婆这么说,钦陵心中的怒火便有些按捺不住,手扶佩刀行至赞婆的面前顿足厉声说道。
“咱们父兄自是人间英雄,这一点宇内尽知,并不会因后继者肖或不肖而有减损!阿兄你才大志壮,自有一份青出于蓝的豪迈气象,但我这个不肖之人,的确是没有更图伟业的雄壮,但也自有几分家业存亡的责任!来年人间作何评断,终究生者才能有闻,但若只剩下海西荒野几副枯骨,人间是赞是毁,又有什么区别?”
钦陵自然是噶尔家绝对的核心,一家人俱惟其马首是瞻,平日里赞婆就算心里有什么异议,也绝不会这样与兄长当面争论,只是尽力恭从于后,默默的为兄长拾遗补缺。
可是这一次他却隐忍不住,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在面对钦陵的责问时也是不作退让。
听到赞婆作此争辩,钦陵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冷笑起来,指着这个兄弟叹息道:“当时身在唐国,你若能有如此强项硬气,唐国君臣料想不敢步步紧逼……”
赞婆还待开口解释几句,却被钦陵摆手制止,他垂手一摆,示意赞婆起身,然后看了一眼身上的袍服,嘴角泛起了一丝自嘲的笑容:“久不着此穿戴,如今虽衣装在身,但却仍倍感陌生。你知今日我为何如此?我送了土浑小王离开,由其率部往积鱼城而去……”
听到钦陵这么说,赞婆又是一惊,连忙说道:“阿兄怎么能由小王离开?他这一去,必成赞普手中尖刀啊!”
“就算留下了他,难道又能为我所用?与其将这祸害包藏在怀,不如遣之于外。小王离境,如今海西才算真正是我家基业,但究竟能不能守得住……”
钦陵闻言后又是长叹一声,接着便抬手拍了拍赞婆的手臂,脸上露出了几丝温情:“方才厉言,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明知生机何处,但却不敢去求,有身成壮烈之狂妄,却没有忍耐求全的勇气。我、我……”
“阿兄,你不要再说了!见你如此声言,比我自己受刑还要心痛!我家绝不是任人脔割的鱼肉,只要兄弟齐心,任何危难都能大步越过!”
眼见到兄长竟然流露出一丝软弱,赞婆已是泪水盈眶,上前抱住钦陵颤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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