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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缭绕在半山腰,慢慢地在升腾,慢慢地在散开,群山在烟雾缭绕中忽隐忽现或有或无。那哭声在烟雾中钻进钻出,低低的淡淡的,时有时无似有若无,黑驴竖起耳朵,用眼睛望着不远处的一个山窝窝,山窝窝里有一棵大柳树,哭声从柳树下传来。烟雾饶着大柳树,黄一鸣只能看见树的上半截,下半截在烟雾中。
“我可怜的孩子呀!他不要咱们了!妈妈不想活了,可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从树下的烟雾中升起,传到了黑驴的耳朵里,黑驴低下头,用嘴吹着路上的尘土。一只乌鸦停在那棵大柳树上,“哇哇”叫着。被烟雾弄湿翅膀的两个野鸡竖起耳朵,听着,一动不动。野鸡听不懂人的忧伤,可野鸡更好奇伟大的人类为什么也会哭?
烟雾慢慢升腾,升腾中托起了一个女人,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条长长的白带子从大柳树躯干上歪歪斜斜吊了下来,好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绫,渐渐靠近了那女人的脖子,那女人哭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我还是死了算了!”
黑驴烦躁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土,身上的黑毛根根竖起,黄一鸣感到那驴毛扎得他屁股下的肉发疼。
那白带子在秋风中像死人灵堂前悬挂的白纸条,散发着死亡般的味道。那味道,是什么?是一个人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散发出的味道,痛苦的、无奈的、腐烂的、放下、了结的味道。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黄一鸣来不及想,因为他看见烟雾已经把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托到了那条白带子上,女人的身体在慢慢地升腾升腾。
黄一鸣催动毛驴,毛驴驮着黄一鸣飞奔到了大柳树下,他看见一条废旧薄膜挂在大杨树上迎风呼呼作响,那个披头散发女人的头不时地在废旧薄膜的晃动中晃动着,一个榆木条编织的背篼端端正正地站在大柳树下。
烟雾也误导人,还以为那女人要上吊,来到身边,也不是什么白绫,原来是农民种西瓜用过的废旧薄膜挂在了树枝上随风飘扬,那破破烂烂的样子,连一只山鸡也吊不死,更不要说是人了。黄一鸣终于放心了,黑驴扬起头,嘴朝天,“奥喔奥喔”叫了起来。
“哇!”的一声,背篼里发出一声尖叫,宛如平地一声雷,吓得黑驴扬起后蹄子,踢倒了背篼,背篼里滚出来一个肉嘟嘟的孩子。
“啊!我的孩子!”披头散发的女人转身,去抱那在草丛中滚动着的孩子。
怎么是胡天霸的老婆?黄一鸣大惊失色。刚才李支书还在会上夸奖胡天霸打工着呢,她有什么伤心事,跑到这个荒山野岭哭泣?
马粉玲抱起胡一刀,撕开衣服,也不避黄一鸣,就给胡一刀喂奶,可胡一刀怎么也不吃,张开嘴,哭叫不停。
黄一鸣从黑驴背上跳下来,走过去,言道:“对不起,孩子好着吗?”
马粉玲看见是村西头的黄一鸣,赶紧用手擦干眼泪,抱着胡一刀,言道:“这个孩子见不得惊吓,刚才被黑驴踢翻了背篼,一定是受了刺激,我哄哄他,一会就好了。”
黄一鸣言道:“你骑到黑驴上,我送你们回家,反正我回家也经过你家。”
胡一刀哭个不停,马粉玲抱着胡一刀,在大柳树下转来转去,转地黄一鸣眼睛发晕,便言道:“嫂子,对不起,要不然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马粉玲言道:“一刀这孩子,自从满三个月那天被天霸拍打了一巴掌后,就见不得吓,如果吓了,哭起来就这样,没完没了,去医院也没有办法,活菩萨也没有办法。”
黄一鸣用手摸着自己的头,突然大柳树的乌鸦“哇”的一声尖叫,冲上天,胡一刀听见那乌鸦声,突然不哭了,用小眼睛望着在大柳树头顶盘旋的乌鸦。
胡一刀突然不哭了,让马粉玲很奇怪,她望着黑乌鸦,喃喃自语道:“以前他如果受了惊吓,总会哭两三个小时,今天怎么听见乌鸦叫就不哭呢?”
黄一鸣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搭茬道:“嫂子,胡大哥在外面一天能赚三百多块钱,简直比砖瓦工的工资都高,今天李支书当着大伙的面表扬了他,大家都羡慕得要死。”
马粉玲言道:“羡慕啥,那都是拿命在换钱,一个干十六个小时左右,都是出力的苦活累活脏活。”
黄一鸣言道:“天霸哥力气大,他一天能赚那么多钱,可我就不行,我没有力气,出去打工,一天弄一百元也够呛得了。”
马粉玲言道:“哎,打工也不好打呀,冬天冻,没有活,春天工地开工也到了地解冻后,一年能打工的时间也就七个月多一点,中间还有下雨等影响,正儿八经能干活也就六个月多,一天一百元,除过吃住行,拿回家的也不多了。天霸上周星期五打电话还说,工地能包的活已经干完了,剩下的就是开工活,一天一百元。李支书说打工好,可外出打工都是无奈中的无奈。”
尽管马粉玲心里恨胡天霸,可她不想让别人说胡天霸的坏话,她只许自己心里骂胡天霸,绝不准别人骂胡天霸。她原打算在这个荒山野岭好好哭一顿,把心里的难受哭出来,然后忘掉一切,背着胡一刀回家,没有想到半路上冒出来个黄一鸣。
黄一鸣那一会还听见马粉玲要死不活的,她还以为她要上吊自杀,没有想到这个马粉玲在他面前,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脸上没有了眼泪,乱头发也被她用红红的毛线绑了起来,说话间,脸上时不时露出兰花花般的笑。
黄一鸣想不通这女人咋说变脸就变脸呀,刚刚哭丧着脸,现在却这样,可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黑驴吃着野草,不时抬起头,咀嚼着野草,嘴中散发出浓浓的野草味。竖起耳朵偷听的两个野鸡不知为什么,突然“呱呱呱”叫着,飞上了天,一只老鹰远远地用翅膀扇打着一群野鸽子。野鸽子拼命地向黄一鸣这边飞来,两只刚飞上天的野鸡惊恐万状,迅速落到地上,钻入到浓密的灌木丛中。
老鹰翅膀催动的巨大气流,让鸽子拼命往前飞,可还是有一个鸽子被老鹰夹在了翅膀下。
胡一刀望着天空,望着那只老鹰,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我的孩子会笑了!”马粉玲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胡一刀那浅浅一笑,那稍纵即逝的一笑,还是被马粉玲看见了,她高兴喊道,“我的孩子会笑了!”
黄一鸣并没有看见胡一刀的笑,但他看见马粉玲如此高兴,便笑着言道:“这孩子真乖,长大以后,一定不是一只叽叽喳喳叫的麻雀,一定是一只翱翔蓝天的苍鹰。”
马粉玲第一次听人夸她的孩子,她太高兴了,言道:“一鸣,你也看见一刀笑了吗?”
黄一鸣点点头,言道:“看见了,这孩子看见老鹰捉走了一只野鸽子,便笑了。”
“太好了!”马粉玲用手拍打了一下黄一鸣,背上背篼,抱着胡一刀,言道,“一鸣,我好长时间没有骑毛驴了,今天就骑骑这头黑驴。你的这头黑驴可有名气了,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它的名气。”
烟雾渐渐散去,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牵着一头黑驴,一位母亲抱着一个孩子骑在黑驴上,缓缓地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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