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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慌,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我却梦见过你。离定亲还有好几日,这几日我是你一个人的,就趁着这几日,好好梦我一回,成吗?”
清圆脑子里乱得很,退后两步依旧摇头,“不要三心二意,做事应当善始善终。”
他蹙眉而笑,“可是贵府把你送给我,求我为令尊脱困,姑娘现在做得了自己的主吗?”
清圆愣了下,才发觉这局面真的无可挽回,自己和那些歌舞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任人摆布的。唯一的幸运,那个人是他,自己曾经对他动过心,到现在依然悄悄喜欢着他。可惜啊,人一旦不再平等,一切便都谈不上了。她不再是谢家的四姑娘,他却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指挥使,谈情说爱,再无可能,最后大约会成为他的妾,或是无名无分的外室,就像她母亲一样。
那盏帛灯的光线忽然刺眼,她仓促地转过身去,拿手捂住了双眼。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好像怎么捂都捂不住,想起她母亲便羞愧不已,长久的努力,只是不希望走母亲的老路,可是机关算尽,终究无用。
那瘦削的肩头因抽泣轻轻耸动,她背对着他,看上去伶仃无依。他开始犹豫,或者还是告诉她吧,其实他没打算和穆家姑娘定亲,放出这个消息也只是为了迫使谢家彻底放弃她。她不是一直想陈家的祖父母,想回陈家去么,只有让谢家无话可说,她才能如愿从陈家出嫁啊。
要保守一个秘密,要给她一个惊喜,实在是很煎熬的事。他也有些不高兴,恼她即便这样艰难了,还是不肯松口说心里有他,央他别娶穆家姑娘。这孩子太骄傲,太清高,她不屑与人争,到底还是因为不够爱他,即便他这头几乎要燃烧起来了,她也还是淡然处之。
他狠下心肠,就算为了罚她,也要继续瞒住她,“好了,别哭了,我命人给你准备了卧房,暂且先住下,过两日我另有安排。”他伸手拽拽她的袖子,“我送你去你的院子。”
清圆的好处在于情绪自控得当,虽有一时失态,但缓和得也极快。她擦了泪,拿团扇挡住脸,齉着鼻子说:“又让殿帅见笑了,我哭一哭,心里就敞亮了。”
他颔首,“我明白姑娘的苦处,也同情姑娘的境遇。咱们的事,目下不急,姑娘可以再细想想,等想明白了告诉我就是了。”
这话听上去很上道,清圆松了口气,缓步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有灯亭,那石头铸成的小龛里拱着油灯,四面蒙上明瓦,就算起风,里头一星灯火不灭,会一直燃到天明。
然而他说送她去她的院子,最后还是把她引进了先前的园子,他眉眼间有得意之色,站在门上比了比手,“到了。”
她迟疑地瞅他,“你哄我?”
他说没有,“你和我住一个院子,我的就是你的。”
她警觉起来,戒备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沈润心道想什么也不能告诉你,说出来怕你翻墙逃了,便云淡风轻地朝庭院深处张望,“夜深了,来不及准备,有现成的为什么不住?放心,我的院子很干净,从没收留过别的女人。”一面说着,一面悠然往前去。到了台阶前顿住脚,往边上厢房一指,“就算四姑娘觊觎我的美色,我也不会给你同住一室的机会,那间才是你的。”
清圆很嫌弃地瞥他,“你这个模样,都使和芳纯见过么?”
他慵懒地笑了笑,“我只在你面前这个模样,他们这辈子也别想长这个见识。”
这种见识她也不想长,无奈人在矮檐下,便不去计较太多了。只是抱弦不知被她们带到哪里去了,她朝院门上张望,“我的丫头……”
他完全没有把人传进来的想法,只道:“周嬷嬷会安排的,你不必担心。”说着踏上台阶,推开了直棂门。
屋子清幽整洁,有雪白的帐幔,和错落垂挂的金丝帘。他没有多说什么,告诉她后面有沐浴的地方,然后没有逗留,老老实实退了出去。她从半开的窗扉看过去,他慢悠悠回到他的卧房,关上门,烛火把他的身影投在高丽纸上,他甚至仔细别好了门栓,怕她半夜破门而入似的。
清圆腹诽了两句,转身四下打量,陌生的环境让她彷徨,这是她头一回离家,独自在别人府上过夜……但一切似乎都安排得很周到,床头有簇新的衣裳,妆台上还有未开封的铅粉和胭脂。她走过去,低头逐样查看,青瓷水碟上养着一株相思豆,手把镜的镜面上,放着那块龇牙咧嘴的饕餮牌。
第71章
这面玉佩终究还是回来了,她和沈润之间似乎一直是被它维系着,再见它,如故人重逢,有种熟稔的感觉。
清圆把它拿起来,托在掌心里,叹着气说:“好久不见。”只是自己现在这样处境,有些欢喜不起来。细想她的人生,一直是寄人篱下,从陈家到谢家,再到沈家。出身无法改变,唯一的希望大约就是婚配,找到个合适的人,有自己的几间屋子,心安理得地住着,可惜这样的一点希望,似乎也成了奢望。
这里的支摘窗正对着他的花窗,那红棕色的,六角雕花的精美画框里圈进了一盏料丝灯,一张长条案。案上一只梅瓶里插了两尾孔雀翎,幽蓝的花纹,像正对这里张望的一双眼睛。
他大概已经睡下了,那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虫袤的鸣叫,一阵阵聒噪。她走过去,探手去摘撑窗的木棍,窗屉子挂到边上攲生的海棠枝桠,激起一串簌簌的轻颤。
轻轻把窗放下来,回身望,所谓的厢房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厢房,不是单单的一间屋子,这是设计精巧的一套居寝,也有主次和用以隔断的插屏宝格。一切恰到好处,一切以舒适为主,清圆甚至要怀疑,也许连这屋子都是沈润施了妖法,凭空搭建出来的。
摇摇头,管不了那许多了,伤心是件很累人的事。梳洗过后换了衣裳就躺下了,自小到大,她还没有一个人睡过,往常总有丫头在外间搭个床铺值夜的,今天连抱弦都不知被他们支到哪里去了……一个人,难免感觉凄清,再想想往后的路,像今晚这样的纯粹大概再也不会有了。等他要娶的人进了门,她不盐不酱的算什么?难怪他当初开玩笑,说要让她做通房丫头呢,这样下去,恐怕真要一语成谶了。
心思太沉重,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阖了眼,怪诞的梦便一车一车地往外冒。她梦见穆家姑娘了,用那冷冷的目光和冷冷的语调迎接她,凉声道:“谢四姑娘好歹也是大家子小姐,怎么沦落到这地步,巴巴儿的来给我们殿帅做妾?”
她在梦里微微哽咽,眼泪流出来,聚在眼窝里,那片指甲盖大的地方变成一个小水洼,承载了她无数的伤痛。蹲在她床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小姑娘,这么倔强做什么,要是服个软,说爱他,他就把她捧在手心里,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算算时候,他派出去的人是和李从心同一天动身去横塘的,陈家二老上了年纪,长途跋涉耗时要多一倍,但离幽州应当也不远了,至多三五天,就能和她见面。这傻丫头还在难过,还在为前途未卜心事重重,他却觉得捉弄她有点好笑。沈指挥使把这一生全部的促狭心思都用在她身上了,谁让她总端着,总不肯老实承认自己的心,说想给他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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