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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叹一声道:“他是真想让朕跟太子和好,所以才刻意躲了出去……不大的孩子,整日里操心了这个操心那个。牵挂着水灾,惦念着流民,想让朕多看一眼老四,又想让太子不要再跟朕赌气——你就没发觉,只要是那孩子在的地儿,几乎就少有叫人烦心的时候?”
梁九功怔忡地低声应了一句,又连忙俯身道:“万岁爷这话,奴才确实深有体会……自打阿哥跟在万岁爷身边儿,连奴才都觉着自个儿有时候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怎么着,只要阿哥在的时候,就好像有用不完的活气儿,觉着什么事儿好像都没多大不了……”
“你觉着快活,朕也觉着快活。有时候朕白日里在朝中被惹得心烦,或是批折子批得厌了,只要能见着那孩子一眼,仿佛那些个烦恼也就都烟消云散了——说是朕愿意宠着他,却不如说是他在体贴着朕……可人的一颗心就那么大,满满当当塞的都是别人的喜怒哀乐,又哪还能给自个儿留下什么地方呢?”
康熙面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却已隐隐泛起一抹忧色。
慧极必伤,从来都不是一句拿来唬人的空话。那个孩子竟已体贴到了这个地步,甚至不惜胡搅蛮缠地故意同自己混闹,拖着这么个身子顶风冒雪的避出去,就只为了叫自己能顺理成章的去看着太子,好修复那父子之间的裂痕……这样体贴入微的心思,叫人心里头熨帖得发烫,却也酸楚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曾质问过他,为什么就偏偏是五弟,为什么会那样的纵宠着一个阿哥——可那又有什么好为什么的呢?人与人之间,总不过是将心比心四个字罢了,唯有掏出一片心来,才有可能换得一片心回去。打从问得出“为什么”这三个字起,那些个曾以为坚不可摧的一切,就像是被狠狠地劈开了一道裂痕。就算再好好的给栓上放好,也总归回不去原来的那个样儿了。
“走吧,去看看太子去。”
由梁九功扶着缓步出了舱,康熙忽然在甲板上站定,微蹙了眉仔细张望着那一片泛着薄雾的水面:“他们走了多久了?怎么连影儿都不见了……”
“回万岁爷,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梁九功忙应了一声,打心里偷着嘟囔了一句还能看着才有了鬼了,面上却依然是一片恭顺平静,扶着康熙朝太子歇着的边舱走过去。
——这才刚走多一会儿啊,万岁爷就已经开始想了。只怕后头的日子也准不会好过,他还是得多打叠起几分精神来应付才行……
第90章夜话
全然不知自家惯于想太多的皇阿玛又想到了哪个地方去,总算再没人管着的五阿哥却是着实过得舒心不已——黄天霸对他一贯都是放养的策略,除了盯着他专心练功好好吃饭,剩下的大多都由着他自己的心意处置,至于一向对他没什么反抗能力的贪狼自然更不必说。胤禛虽说仍不放心他出去乱跑,却又一向禁不住他的央告,也只能无奈地纵着他跑出去透气儿,最多处处留神陪着,免得这个弟弟当真脚下一滑,就这么把自个儿给摔下去。
“咱们的船快,走水路至多三日就能到江南——你把这玉佩收好,曹寅知道你的身份,可他实权不多,你若见了两省巡抚,还得有个凭证才好说话。”
夜里黑灯瞎火得看不清,又走的是河道,一向是行不了船的。黄天霸见着天色将晚,便吩咐了下头弟兄找地方停靠,又见胤祺正自个儿趴在船舷上发呆,便走了过去,将那一枚玉佩塞还给他:“你那四哥呢,怎么没看着你?”
“四哥身子还没大好呢,叫我给哄回舱里头歇着去了。”胤祺笑着应了一句,抬手接过那龙纹佩放好,又好奇地仰了头道:“师父,我还一直觉着奇怪——江南省该是一个省,为什么要有两省的巡抚来管?”
“我也不知——只知道是顺治年间朝廷下令,将江南省一分为二,江宁、苏州合为江苏省,安庆、徽州合成了安徽省,可政事却仍是一起办的。后来到了当朝皇上时,才在江宁和安庆各设了巡抚衙门,叫他们分行理事。可在下头一时却也改不过来,都仍一概称之为江南省罢了。”
黄天霸思索着应了一句,又笑着拍了拍胤祺的背:“不过当年我倒也听我爹说过,这是因为大清国大半的钱粮赋税、科举士子都出在江南,若是独这么一个省,既不好管理,又有坐大独立之危,一旦被哪个势力盘踞了江南,只怕就要威胁到朝廷的根基。毕竟——江南到底还是汉人为主,满人的影响还不是那么深,若是闹出什么事来,只怕就当真不好收场了。”
胤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寻思着道:“那——师父,咱如今的事儿,又该去找哪个省的巡抚来管?”
“曹寅在江宁织造任上,这一次的事,自然就大半都归到了江苏省主管。只是两省毕竟同为一体,诸多治任也都是混淆着的,故而安徽也一直没落下——此事有些复杂,一时也说不清,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黄师傅,朝廷为何不将两省治任彻底分开呢?若是如此纠葛不清,却也未必就能起到分治的效果……”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了胤禛的声音。两人都是练过武的,自然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只是胤祺有意要当着他那个四哥的面问,黄天霸便也没跟着避讳,转过身淡淡一笑道:“分治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自前朝至今,江南诸多势力盘根错节,有官,有商,有土豪士绅,有书香门第。原本都是缠在一起的一团乱麻,若是一刀斩断,少不得要伤筋动骨,引起不小的反弹。可若是想要慢慢的理清解开,又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分得清楚的。”
胤祺靠在舷边,含笑望着自个儿这个四哥听得认真专注的神色,却也不由在心中暗暗地点了点头——雍正朝首重吏治,其次钱粮,与这一位四阿哥自幼对吏治财政的高度敏感无疑是分不开的。这一次他主动把自个儿这个四哥扯了出来,叫他陪着一块儿提前去找曹寅,就是为了先找机会给他四哥练一练手,也好为日后行事时多积累些经验。
胤禛虽于人情一道难免生涩疏离,却在吏治上极有天赋,只听黄天霸提点了几句便已醒悟过来,忙郑重地俯身称谢。黄天霸对自家徒弟这个清冷寡言的小哥哥的印象居然也颇不错,耐心地将他扶起,又对着一旁的胤祺浅笑道:“我看你这些个兄弟里,只有这一个最像样子,你们两兄弟若是能相亲厚、互相扶持,总要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得多。”
“师父眼力惊人,徒儿佩服。”
胤祺诧异地听着自个儿这个一向单纯的师父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却也是不由真心实意地拱手应了一声——自家师父自然是不会知道日后的事儿的,可偏偏就看中了自个儿这个目前还几乎平平无奇的四哥,莫非当真是这心中没多少杂念的人,看人才反倒是最准的?
“少在这里拍我的马屁——起风了,还不快回舱子里头歇着去。”黄天霸笑着摇了摇头,照着自个儿这个小徒弟的后脑轻拍了一巴掌,领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往船舱里头走去,“你那忽雷太极的心法可还日日练着呢么?到了第几层了?”
“日日练着呢,桩子站到无极桩了,内劲在第三层。”
胤祺应了一声,却也觉出了些凉意来,拢了拢披风快步走进了舱里。贪狼早已先他一步进了门,倒好一杯热茶塞进他手里焐着,等人都进了舱子便关了外门,将东西利落地收拾齐整:“主子,都在外头冻了半晌了,等歇会儿再换衣裳吧。”
“不急,我可还没觉着累呢。”胤祺笑着应了一声,摘了披风递给他,又捧起那杯茶一口一口地抿着,“师父,我可还不知道呢——这江苏跟安徽的巡抚都是什么人?在上头光看曹大人的信儿,都忘了江南还有别的官儿管事了……”
“江苏巡抚叫汤斌,是个刚正不阿、爱民如子的好官,学问也好,你若是去了,定要寻个机会见他一面。安徽巡抚是京官外放的,叫佟国佐,才到任了不两年……怎么,这人你认识么?”
胤祺微蹙了眉轻轻摇着头,眼里却已带了些凝重的思索——这两个人他都没见过,可名字却都听着耳熟。那位江苏巡抚汤斌大概很快就会得皇阿玛的赏识,被调回京中去做太子的老师,而佟国佐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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