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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止也不同姐姐那样大方随意,总是小心翼翼的,柔柔顺顺的,面上总挂着不知所措的笑,眼珠子里又藏着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和计算。
即便王莉对他总是格外耐心温柔:“站屋里来。”
“夜深外面冷,进来屋里烤火。”黎祥琴也走到门口来看:“晓得你外公好久才转来啊,请个人请到现在还请不来,是来唛不来递给话噻。”
“该早点喊人家噻,这阵儿过去喊,怕人家都吃饭睡觉了,他一个人又没得啷个事。”
黎祥琴道:“啷个没早点说嘛,前天我就开始喊,跟他谈过年到我这里来吃饭,他个子人不好意思!讲理得很,客气得很,放恁久的羊子,平时你老汉多拿包烟给他他都不要,随你啷个塞,随你啷个谈,一味客气。”
“是这种性格,人好心也好。”王莉笑道,有些感叹:“他也是,以后也是一个人,以前还说有弟弟一屋,现在那俩也没有了,一个人守一座房子,晚上睡觉不害怕吗。”
黎祥琴便扬起脸来像黎书慧那样说话:“感激你老汉请他来帮忙放羊子,工资也开给他,中午饭也在我这里吃,不然谈话的人都找不到。他那哪有房子啊,一项房子拆了一大半,曾丑儿把他的那半全部拆完的。他个人这头,一个侧边,堂屋进去就是睡觉的屋,后面灶房,灶房落雨下来房梁都垮了的,我说他感激没得值钱的东西,偷儿贼都偷不到他屋里去,睡觉都不挡风。
华儿来请他去过呀,华儿都来请过他几回,喊他到石岩去,华儿现在三江调到石岩来工作,石岩他有房子噻,分给他住。他不去呢,说喊他去石岩也不去,说请人把后面灶房修一修也不要,他说怕麻烦人家,个人屋里人有啷个麻烦不麻烦的。说个不好听的,你后面又没得人,二天落身了不还是华儿来给你捡板子吗,深怕麻烦人家,也是犟得很。”
黎祥琴跟黎书慧姑侄两个,当她到从前姑姑这个年纪来,身形不怎么像,黎书慧一味瘦的很,光是个晾衣架子。黎祥琴稍见矮些,身形宽阔些,样貌也不大相似。黎书慧看似比侄女过得轻松,但总一副忧愁样,黎祥琴则什么都交给王正书,丁点儿不烦心,一张嘴就笑嘻嘻的,一团和气。唯一还有血缘连带的就是说话时的模样,瞧得意起来那抬下巴挑眼皮的姿态,那抑扬顿挫有声有色的弯酸口气,简直黎书慧附体,一模一样一丝一像。
归根结底这是性格上的相似,骨根上的,你看她同余小兰陈智说话的神态,再看她跟余规庆说话的神态。你还不能说她是嫌贫爱富,而顶多争辩为喜新厌旧,她对规庆也还是喜欢,只是先前带过,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小兰陈智一直不在身边,难得回来,理应更亲热下细。
她同规庆指:“这哈儿天黑了看不到,那田坎上折耳根多得很,又嫩,明朝天晴你去撬吧,哈哈儿就是一大把,你喜欢吃这个东西呢。”
规庆是很喜欢,吃或者自己动手挖,都很喜欢,于是听到这里时眼睛放光的回头来看外婆和妈妈。王莉的头发擦得半干了,同他笑:“去噻,明朝我带你去。”
黎祥琴高兴道:“莫把田坎挖断了!那阵儿那鬼猴儿就喜欢撬这个东西,一到折耳根起来,天天在那些地方跪着爬着,田坎都撬烂好几根!”
王莉因为鬼猴儿神色黯淡下来,半晌,将目光定在儿子身上,更坚毅而温柔的望着他。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同黎祥琴小声道:“隔壁的呢?今朝我转来好像看到在屋里打纸呢。”
黎祥琴撇一撇嘴:“哪个晓得他,过年晓得在这里还是在干坝子,跟我们这些又不肯说话。”
王莉道:“请他也过来吃饭吧,大过年呢,去喊一喊他。”
黎祥琴果然回头来瞪她一眼,可埋怨很快消下去,眼里光剩不知如何是好的委屈:“......喊他就会来吗?你去喊他你看他会不会来。都不从这边路过的人,平常看到从来不说话,他得会过这边来过年......你怕想你老汉转来日决你。找不到事做,问他那些整啷个,个人过个人的,那鬼猴儿现在还没出来不是抵命吗?谈赔好多钱我也赔给他的,还有啷个点不满意呢,还欠他啷个啊。”
规庆不明白外婆为什么说着说着又责难起来,只闷闷的站到门口王莉身边去不敢开腔,脸上对烟花和折耳根的向往与憧憬一并褪去,小心翼翼的望着地上三个人的影子。小兰带着弟弟还在猪圈外面玩,大约阻拦了他什么,引来一连串不耐的惊叫。
“......喊他试试嘛,万一喊了人家肯来呢,这上面又没得多的人,再啷个谈始终我们有错在先,我们对不起人家。他肯不肯来,也没有其他多的人,多双筷子多个碗嘛,这里也就这几个人了,还讲面子给哪个看。”
“喊不动的人去喊啷个,浪费口水,没得事非要惹那些,个人安安生生的过。”黎祥琴还是摆摆手,站一阵,转身进屋里去,听她哄那两姐弟:“让他耍呀,这地上有好腌臜嘛,他要耍你让他耍就是,大过年的非把他整得哭兮兮的。明朝你还更不要惹他,新年初一老大的最忌小儿哭,你是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哈。”
“他想进那里面爬,一会儿衣裳搞脏死了。”
“他怕饿了要吃东西哦,幺儿啊,来,外婆拿饭给你吃,快点来。你外公也是,去请人把自己都请过去了,老大半天还不转来!”
王莉站门口怔一阵,地上的影子都一样,可身后的少年跟自己哪是天差地别,中间差的又何止二十年。
怔望儿子清瘦的面貌,想到自己少年时这一坡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长辈们,同辈们。
李官福背着背篓拿刀从屋后走过好像还是刚刚的事,还是临走前那矍铄的模样,矫健从容,仿佛年龄的变化只是外表,骨子里还是几十年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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