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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开始我很坚定的想要当独立设计师，想要开个人工作室，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但现在不是了，从很久以前其实就不是了。”

“我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好自己的人生，带你们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

外公一动不动，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头，目光看向打开的窗外，古镇的繁华灯火闪烁在远处，依稀能看见街巷灯牌下头来来往往的人影，还有一星半点热闹的叫卖人声。

齐昀舒抬头起来，看着老人的侧脸，儿时记忆里那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彻底白了鬓发，生斑发黄的皮肤松弛许多，肉眼可见老去许多，从前还能由他攀附的肩膀，如今已经不能完全直立了。

屋子里又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齐昀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松开一直紧扣住的双手，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个准备好的红包，厚厚的，喜庆的鲜艳的红色比起那些已经上了年头的红色符包看起来有生命力得多。

“今晚过了，就是新年了。”

“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每天都有好心情。”

他站起身来，打算推门出去。身后传来一声陶瓷磕碰的声音，连带着沉默着的老人一起开了口。

“既然赚了钱，怎么说话还这么磕磕绊绊的没个底气。”

他撇开面上的浮沫，将起雾的眼镜搁回桌面。咔哒一声轻响，变粗的手指捏着细细的眼镜架子缓缓垂至桌面，用了很多年的骨架修修补补很多年，被保护得还算不错，他摩挲着圆润的边缘，最后终于彻底放开了手，放下了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

“我和你说过，不论如何，身体都是最重要的。离开家离开山寨，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一个人在外头，生病了都没人发觉，要是什么时候”

“唉，你们这些孩子，一做点什么就要拼命，听不进去话，说了也白说。”老人皱着眉头指了指他的外套：“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你说说你怎么不生病。”

他将被推回桌下的凳子用力拉出，招手叫他回来：“简直和你爸爸一个样，倔得很。把拉链拉好，回来坐着。”

他回到位置上，不安的心隐约有了些别的骚动，仿佛预料到结局应当是向好的那样，齐昀舒莫名有些期待的等待外公的下文，藏在衣兜里的手忍不住的用力攥住一小片衣料。

“当时告诉你这些事，原本是想叫你知难而退，就这样留在家里，别再往外头去闯荡。”老人伸手捏住一个小小的红符，握在掌心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老头子经不起折腾，只想看你好好的过日子，不想你像你爸那样，拼了小半辈子，最后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离开家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又怎么会害怕这么点挑战。”

外公抬起眼来，将那些小小的红符全都拆开来，将里面对折的红色符纸打开。一截一截已经干枯到看起来马上要化作粉末的树枝状物体落在手心，齐昀舒皱起眉来，被室内突然暴涨的香气席卷了个满心满肺。他捂着口鼻，面带疑惑接过递到自己面前的红符，上头飘逸的墨痕同底色一起褪去大半，笔迹行云流水，带着自成一派的气质，齐昀舒记得，也不可能忘记。

“一代传一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变没变，谁都说不清楚。”

“我这个眼睛啊，早就花了，看不清了。什么蛊啊药啊的，分不清也正常。”

“但你爸爸分得清。”

外公放下手里的东西，忘记了那一小点实际所值的价值，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平淡的午后。一向温和的女婿找上门来，带上匣子里原本留给他们的东西，对他说要出趟远门。

杨灵姝那时还在上班，齐昀舒原该他去接。老人察觉到些不对，放下手里的茶杯，问他要去做什么，这么急，等到人都回来再说也不迟。

一句话换来齐越凛漫长的沉默，拎着包的手松了又紧，最后还是将带子收紧挎上肩头，转身就要出门去。

他说，爸，帮我好好照顾灵姝和舒舒，他很快就会回来。

齐越凛的确很快就回了家，短短几天不见，人却看起来憔悴苍老了许多。他仍然背着离开时候那个不大的背包，带去的东西已经不见，带回的几张纸片好像抽走他世界里所有明媚与鲜妍，将整个家庭一下子带入灰暗的谷底。

再过了一段时间，好像不太长？他已经记不清了，破碎的难捱的时间好像被衰败的记忆刻意模糊，脑海里的碎片拼拼凑凑，再成段时，齐昀舒已经离开家，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大学，杨灵姝拿着卡，拿着房子换的钱，拿着收拾出来的行李，又回到了自己这座小木楼里头。

离开的那几天，他燃烧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时日，尽可能的去向以前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做最后的道别。失败的创业于他而言打击不小，回归家庭的心被突入其来的噩耗又一次击碎，老人在齐越凛离开后的很多年忽然明白，女婿好像早在回家的那天就已经死掉了。

灵魂彻底脱离躯壳，残缺衰败的病体没了精神的支撑，枯萎的速度快得惊人，在那个夜晚里，在兵荒马乱的，一地鸡毛的现实里彻底散落一地。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面容，眉宇神色同许多年前的某些瞬间无声的重合。老人愣了愣神，许久之后才无奈的笑笑，为一场命中注定而感无能为力。